我出生在苏联解体前的几天,换句话说,几乎是出生在一个历史剧烈变革的节骨眼上。虽然到二十岁以前我几乎都无法用肉眼看到这种变化,因为我会以为这个世界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三岁的时候,时隔数十年后,中国又一次开始拥抱好莱坞:1994年起,中国开始引进好莱坞影片,第一部是《亡命天涯》。1995年引进了十部,其中一部叫《红番区》,成龙演的。我都不懂为什么我那么小就认得“成龙”这个人,只能说大哥实在太有名。我在电影院里看的这部片子(虽然我多年以后才回想起是这部影片),和我老爸。那次经历实在不能说是愉快。首先我根本看不懂剧情——甚至现在想来这种打打杀杀的影片实在该用PG-13把我挡在影院门外,不过我那喜欢看电影又不得不看小孩的爸爸就带着我去看了。然而,那次,我记得好清楚,我们没看完就跑出来了:因为我们闻到一种什么东西烧焦了味道,我机敏的老爸当机立断就把我抱出来了。多年后我猜想是不是胶片或者放映机烧起来了,但也许并不是,因为第二天当地新闻没报道火灾事故——这似乎奠定了多年后,我看昆汀的《无耻混蛋》的时候,对那场剧院大火是多有身历其境感。
那时候,电影院还不叫电影院,叫文化宫,压根没有商业院线,只有事业文化场所。长大之后,我妈告诉我,她和我爸约会的那会经常去看电影。我问她看过什么,她却都不记得,哎,果然年轻人呀XD!
九十年代中期,电视走入家家户户。我也一样每天故意慢慢吃饭,守在饭桌旁边看《动画城》,《大风车》。看古仔和若彤姐姐的《神雕侠侣》,吴启华的《倚天剑屠龙刀》,看古龙的《武林外史》、《萧十一郎》、《三少爷的剑》,看大眼睛的小燕子,看快乐大本营,有时候还蒙着被单在家里扮古装,是典型的“电视儿童”。随着电视进入我的好奇的少年岁月的还有录像机。我倒是没有很多人所谓的“租碟时代”,可能因为那时候太小,对录像厅和租碟店有点不好的刻板印象。但我姨妈是港迷,有好多华仔、学友的音乐录像带,我就和我表姐看啊看,以至于我好小就会唱《忘情水》、《冰雨》什么的。
不久之后,就有了VCD机。这是一个神奇的年代。我爸这次赶上了潮流,早早在家里购置了VCD机。我那时候对电影还没什么兴趣,对迪士尼却是忠实拥趸。我敢说我看过那个时期所有的迪士尼作品,从《白雪公主》到《风中奇缘》(果然符合那个年龄的“公主病”口味)。我老爸嘞,则继续在他酷爱的动作惊悚片路线上前行。大概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我无所事事地跟我爸一起看一部电影,那部电影讲述一个邪恶的科学家把一个被谋杀了中学生迈克的大脑移植到了一只变种霸王龙身上,然后这只恐龙就有了智慧,也有了人类的感情。它跑出来一边祸害人类,一边找寻迈克的女友......不要问我结局,因为我根本没看到结局就吓跑了!那个还相信有鬼的年龄,这种恐怖真是足够让我一个礼拜不敢晚上自己去上厕所......最近我才查到那部片子叫《雷克斯暴龙》,是一部现在看来典型的Cult B级片!我老爸真是有品味!不过从小就这么吓唬小孩真的大丈夫么啊爸!
所以,你看,我就是在这种氛围下接受着好莱坞影片的陶冶(恐吓)。后来上小学了,第一次明晰记忆在电影院看的片子八成了半个中国的小学生都应该看过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我现在也不知道当时是哪个教育局的英明领导相中了这部影片,并大力将它推广到小学生群体中间。我实在要向这位领导表达我最真诚又深厚的敬意和谢意。那种精彩程度真是当时我的文化水平无法表达出来的。
再后来,千禧年来临(我也不知我为啥没在当年看过《黑客帝国》,也许我爹妈觉得那是我智商无法承受之重,就撇下我偷偷看了...)。2000年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岁),看了《卧虎藏龙》,是真的哦!和我奶奶一起看的!现在我猜测应该是这片当年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实在是华人世界普天同庆,所以市里就组织事业单位观摩此片,我妈正好有单位发的票,所以就让我和奶奶去了XD。电影的情节,在我上高中以后重看的时候完全没印象,唯一有印象的貌似是玉娇龙和罗小虎在大漠洞穴里做那事儿的镜头(怎么会这样)......我也不懂我奶奶看懂了多少,今年过年回去找个机会问问老人家还记不记得XDDD。
我在文化宫看的最后一部影片是《魔戒2:双塔奇兵》。将近三个小时的剧情我竟然完全不觉得长。看了一遍之后,又拖着我爸妈一起又看了一遍(从小就知道二刷的重要性)。之后,奥兰多·布鲁姆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第一个欧美墙头嘤嘤嘤。那个从小跟我一起看《神雕侠侣》、刘德华的表姐当时嘲笑我“喜欢白毛”,听着真是来气!不过现在看来我真是受西方资本主义腐朽思想荼毒比她早多了...后来她去学了中文我去学了新闻(这丫有毛关系)...
后来,随着中国加入WTO,好来“虎”卷土重来,中国电影业市场化,商业院线又开始兴起。那会我上初高中,一年大概会去电影院五六次。每一次都是全家出动,看电影似乎变成了一种家庭聚会的仪式。每次我都好用心地翻遍最近几期的《看电影》杂志,然后挑一部觉得十分不错的片子拖着老爸老妈一起看,大多数时候选的片子还是令人满意的,也有几次令人失望。那时候,我对国片和好莱坞影片之间还没有明显的态度倾向。
直到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2007),初中同班最好的一个姑娘让我陪她一起去看《变形金刚》。我那时真是不屑一顾,以为一个动画片改编的电影有啥好看。但是看完之后我就被洗脑了。我们坐在第一排,完全被剧情吸引住了。看完好几天都不断回味。之后又去二刷、三刷了两次。我真挚地对大片开始充满崇拜情结。
高中时候发现了两家很不错的卖盗版碟的音像店。每次去都不能空手而归。跟老妈讲为了学英语(借口),每周都能看上一部好莱坞影片。有时候暑假在家,一天发狠起来要看四部。当时也不会挑片子,就是看剧情,看明星,看看看就看出点门道,就认识了好多同龄人叫不出名字的好莱坞明星。学习紧张,就趁爹妈不在家的时候偷着看。也有好多看不懂的片子,有印象的那部,叫《暖暖内含光》。高考之前甚至一度想去一些专业院校学导演。我庆幸我学了文科,最起码那些教科书帮我建立起一个系统(但不一定正确)的历史观世界观,这对于日后把电影扔回时代背景中理解还是挺有作用的。
再后来,就上大学了。导演梦告一段落(并未破灭)。现在想来这个逻辑真是天真:电影是媒体,新闻是媒体,所以两者还是亲戚呢!但是我现在觉得非常幸运的是,上大学让我有机会长时间盘踞在大帝都,在这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首都城市,亲身体验着这四年来整个中国电影产业的走势和脉搏。大学四年我过得十分随心所欲,上喜欢上的课,不喜欢的课敲掉去看电影,甚至为了一场电影讲座敲掉一节专业课。所幸老师们带我不薄,这样任性而为的结果却是成绩还看得过去,我真是感恩戴德。大一把京城玩了个遍之后,大二开始稍微思考一下未来。稍微理智地读了一些理论书,觉得很好玩。电影也以一年五十部左右的速度慢悠悠地看着。
大二下学期的时候,我去台湾交换。我敢说这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个学期。我在台湾修了几门有关电影的课,外国电影史,电影视听语言。教外国电影史的李亚梅老师是连续几年金马奖评审团的成员,偶尔上课还跟我们调查大学生对一些院线片的看法,觉得自己离电影这个行业那么得近。满台北看电影。新光三越的威秀影城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几条街外就是诚品书店。美丽华除了有摩天轮,还有据说是台湾最大的一块IMAX。光点台北令人流连忘返,前几日听说张震在那里举行了婚礼,真是羡煞人也。台湾是那样一个与电影紧密相连的地方,走在《悲情城市》的九份,走在《艋岬》的剥皮寮。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影展,受到相当大的震动。
欧美国家的电影课也稍微上过一点。在BFI看了各种英国的老电影。在UCLA领略了五十年来美利坚酷儿电影的历史。边走边看,边走边想。
大学以来几乎做的每篇学术论文都是和电影有关的,不管什么课。我多么感谢我的老师们,他们从不否定我,告诉我”这是不合规矩的“来打击我的信心,反而是提供给我很多帮助。我的朋友几乎也都是看电影的人,和他们一起看电影是开心的,虽然有时我们会因为吐槽过于频繁而被前后的人投以嫌弃的注视...
最近开始接触香港电影。被7、80年代的香港电影彻底迷住了,惊讶地发现原来华语电影原来那么美,之前真是太无知。在美国的时候,一个妹纸问我毕业之后的方向,我想了很久,告诉她,还是要回来做华语电影啊。不管走了多远,最后还是要回到根植的文化源头才行。闭目塞听可怕,忘本更可怕。有段时间很迷戴锦华,高山仰止。但后来更迷焦雄屏,可称之为”大影评家“的人。她们虽然都在做电影,可是多有不同,一个用西方后精神分析理论重构华语电影美学,一个在各大电影节上把华语电影带到了世界面前。她们虽然从事的领域不同,但是都很值得人敬佩。
再后来呢,就什么都还没发生,却什么都可能发生。现在在尝试做电影节,是一只再菜不过的菜鸟,深刻领会了为什么说电影节工作者是”电影业的服务生“这句至理名言......
我爸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看充斥着男性荷尔蒙的动作片,我们互相嫌弃对方的品味,在家里,我们的DVD是分开放的XD。我妈是我和我爸中间的墙头草,她跟着我爸看《速度与激情》,也跟着我看《冷山》,有时还拉着我跟她看《暮光之城》,看完之后愤愤地说”越拍越难看!“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之所以看《侏罗纪公园》看《环太平洋》之类的兴奋地蹦来蹦去,也许全仰仗我爸小时候对我的熏陶和培养,我要感谢我老爸XDDDDD....
我属于结结实实地生长在好莱坞电影时代的一代人,我简直无法想象没有好莱坞电影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大众文化多么迷人!我太熟悉这个语境。在这个大时代面前,所有的言论都显得很渺小。不过,我欣然接受这种渺小。如果真是李安导演所言,有那样一个”电影之神“,我想他/她会看到每一个迷影之人为其付出的爱。
这就是电影与我的故事。
-FIN-